救?不救?——《NGO,你要不要救灾》
突然有朋友问我一个在五年前就考虑过的老问题,这也是一直没有得到很好回答更没有实证材料的问题:公益组织到底应该如何参与救灾?她提出来的疑问当然源于7月21日降落在北京头顶的暴雨。貌似当时几乎没有公益组织参与紧急救援,事后也没多少公益组织参与“善后”,貌似到现在也没有多少家公益组织想一想能给北京的大雨做些什么。问题骤然提出,确实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像一场陈年旧疾,患者虽然知道自己病在何处,但总是找不到救治良方,于是也就实现不了康复之梦。我想简单梳理一下灾难与NGO的关系,可能很有必要。梳理清楚了,也许答案也就慢慢地从字里行间钻将出来了。
NGO到底是做什么的
有些灾难是人类在某一阶段共同遭遇的,但有很大一部分灾难,是来自人类自身的失衡。人类太多的互相掠夺和伤害的欲望,导致了人类出现大量的苦难。整个社会无论处于何种状态,都有当代“英雄”们纷纷制造的“时代欲望的牺牲品”。
于是很自然地,问题就出现了,公益组织们,究竟在大千世界,灾难层出不穷的时代,该有何作为,能有何作为?
依我原来的想法,公益组织大体只有两个业务走向,一个叫启蒙,一个叫干预。
要启蒙,自身就要有极强的探索尤其是在社会边缘探索的能力;要启蒙,就要有把发现的问题大胆地说出的能力;要启蒙,就要有对社会生态系统和自然生态系统高超的穿透力和理解力。
而要干预,或者说救治,就要有准确鉴别苦难的能力,就要有在接应难题时,依托现有资源马上动手尝试解决的能力。
在这里,“依托现有资源”是个关键词,很多人遇上问题,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要么相隔十万八千里才可能做,要么是推迟四亿九千万年才可以做。本质上,这都是推卸责任的一种美妙易容术。每每听到这话我都马上心生鄙夷,很多人遇上问题,马上就说自己太弱小,太无能,太绝望,太空虚,面对如此强悍的困难,“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对这样的话,也表示强烈的鄙夷。指望不存在的资源,其实就是推卸责任的常见手法。你可以推卸责任,当逃兵,假装不在你的业务范围内,假装你没准备好,假装苦难的真相尚未格致清晰,但你绝对不可以说出这些自泄元气、毁我三军勇略的话来。
最近又觉得,随着知识普及、财富普及以及行动力普及,公益组织的启蒙作用已经非常的稀微,绝大多数时候,已经不是公益组织在启蒙社会,而是社会和公众本身在启蒙公益组织。绝大多数时候,不是社会不了解公益组织,而是公益组织不了解社会。绝大多数时候,不是社会与公益组织中有隔阂,而是公益组织自己封上了与社会电源接通的那些插座。
于是公益组织能做的工作,就是干预。即使是启蒙,也是通过干预来进行启蒙,即使要教育,也是通过现实的干预案例来完成“教育”。如果一个公益组织,不敢干预现实中的苦难,那么,这家公益组织,可以休矣。
什么样的苦难需要干预
我们说政府是强大的,是因为政府是公益组织的早期类型。在人类的童年时代,人们觉得一群人需要选出一批人来对资源进行管理,于是,政府的各种形态就产生了。这些人的面目,可以是长老,可以是宗教领袖,可以是军官,可以是农民工,可以是贩夫走卒,可以是纯粹的阴谋家加政客加演员。
于是,在人类出现灾难的时候,人们往往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政府,以及政府能够调动的军队、警察、消防队等武装化的救灾能手。我想,无论是哪一个国家,出现无论是人为的灾难还是天地发作的灾难,政府永远是硬性救灾的第一主体。政府做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做得是虚假还是真实是一回事,但如果公益组织也把自己的救灾能量施放到政府救灾的轨道上,其结果必然就是“公益组织替政府募捐”,其结果就是“公益组织当政府的替补”。
在大灾面前,当然不能区分这么多,因为在灾难现场,只要你出现,哪怕你毫无任何的技能和经验,也是可以做一些事情的。但反过来说,此时无论你是不是公益组织的成员,其实已经没有关系。你只是一个人人都可为的救灾志愿者。
这显然与公益组织在面对社会公众时所做的宣誓和承诺略有差异。公益是一种社会信托,当公益人员以组织化的形态出现的时候,他的使命的能力应当与救灾志愿者是略有差异的。如果在政府能量已经能够通畅到达的地方,公益组织还在那逞能,那只能证明,这家公益组织并没有搞清自己的定位。其结果甚至可能不是能量浪费,甚至有可能是制造新的灾难。
观察这几年的救灾格局,公益组织应当可做好多事情。一是当然要去救灾现场,但必须填补的是政府能量无法到达的区域。二是发挥专业特点,你是环保组织,就多从环保的角度参与,比如玉树地震之后,重建开始,新的灾难就是为了重建人类的家园,大量在通天河采砂,大量在草原上盖楼,以“生态城”的名义,严重地伤害着当地的环境。这时候,环保组织必须对此提出必要的警告和提醒,以监督生态城的建设不至于偏颇,以推进灾后重建真的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的理解。三是软干预远大于硬干预。政府能做的多半是盖楼修路,以这些硬件设施的建设来安慰人心,重建新秩序,但一场灾难下来,人类的损失绝对不仅仅是硬件,心理变异、文化变异、社区关系毁坏、社会信任感丧失,可能都是值得“救助”“陪伴”“干预”的。
如果一个公益组织只像政府那样,一心一意只以为硬件的恢复就等于救灾成功,那么,公益组织也就可能忘记了自身存在的社会多样性的价值。从这些意义来说,从灾难中,“研究”出导致灾难本身的诸多因素,对那些过去被忽略的因素进行倡导或者说启蒙,或者说推动干预,可能是公益组织最需要做的业务。比如北京大雨,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是北京的雨水利用设施有严重疏漏。过去的北京把雨水当成“洪水猛兽”,一心只想把洪水赶走,于是所有硬化的地方都要赶紧把雨水引入雨水管网,然后将其赶入笔直的河道中,驱赶其携带污染尽快入海。孰不知,雨水表面上是天下之至柔,但当他们集结在一起时,却有可能成为天下之至刚。以硬化城市、修筑堤防、拉直河道、填平湿地的种种“刚性的思路”,想要去“克”雨洪之刚,当然损毁惨重。最好的办法是“以柔诱柔”,雨可刚可柔,如果城市的小型坑塘、公园、裸露的空地,此时能够吸引雨水入驻,让其漫漶和缓冲,恢复其身体内那优柔的本性,那么,其身上的刚烈之性势必消除,为灾为患的能力必然衰退,而北京一直是缺水的,这些雨水一旦被坑塘所吸附,会美化城市景观,会降低城市“喧哗与骚动”;会慢慢地侵入地下,补充枯竭的地下水。
如果一家关注城市与水的关系的环保组织,看到了这一点,在进行大量调查的基础上,顺势提出些建议,就很有可能就此改变城市与雨水的关系,就很有可能把未来的干旱与洪涝的灾难提前解决于无形之时。
勇猛投入是正道
无论是显性灾难还是隐性灾难,无论是楼宇倒塌还是“社会损失”,积极干预是公益组织当前的第一任务。
我上面所说的一切,都不是在评判过去,也没有想指点公益组织的江山,我只是想简单地梳理一下我们可做可为的事情。当然,我一向相信,公益组织的救灾能力,不是设计出来的,也不是指点出来的,而是结晶出来的。
在社会灾难如此普遍、政府救灾能力明显不足、政府和企业经常是诸多灾难的制造者的时代,公益组织如果真的想求助,可能确实没必要考虑太多,直接冲入灾难的现场,遇上什么就做什么,让动作指挥思想,让脚步引导头脑,可能在当前是最优选择,或者说,唯一的方式。
中国的社会确实很奇怪,过多的资源推送给政府之后,整个社会似乎丧失了公益的想像力。任何人遇上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找政府,好像灾难完全由政府导致,所以要找政府算账似的。
在这样的时代,公益组织要想让得到足够的“社会信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组织,只要你看到了“你认定是灾难的灾难”,你就去努力施救好了。这中间可能会闹笑话,可能会导致一时的能量浪费,可能会引发一些公众的质疑,可能会内心茫然失措。但可惜,经验只能来自于经历,在中国如何救灾,只能干预了中国灾难的公益组织有可能慢慢地提炼出来。
换句话说,在当前,勇敢、急切、快速,或者说鲁莽,可能仍旧是救灾的座右铭。那些以为救灾能够靠理性、谋略和其他路径的人,很可能都是在推卸责任的人。在灾难面前,没有人有什么才华,只有体力。自古以来,诚实的劳动是一切真实情感的起源,诚实的劳动也是一切智慧的起源。面对灾难,我们固然要有所准备,但确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灾难何时发生。或者说,其实灾难每天都在发生。与其天天在那准备,不如在一场又场的救灾过程中,缓慢而坚定地提高技能。
不能再说了,否则,有逃避灾难的嫌疑。
来源:2014年11月26日《社会创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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