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照顾】海伦大火现实：养老院之患

瓦上雪

王贵居住的103房最先起火。



　　80岁陈国信今年住进了海伦一家私营托老所，这是他的房间。南都记者陈显玲摄

　　7月26日，敬老院过火房屋外的长凳被熏黑。新华社记者王松摄

　　凌晨1时15分，联合敬老院特护病房103房间，窗口闪动着亮光，随后亮光迅速蔓延到其他三个房间，大火连成一片……监控视频记录下7·26黑龙江敬老院火灾的恐怖初始。

　　凌晨4时，小城海伦尚未从夜幕中醒来，北环路上的清洁工被烧焦的刺鼻糊味吸引着一路向前，在联合敬老院门口，她看到几个人正在往车上抬尸体，一具，又一具，超过十具，急救车尖叫着穿梭。

　　火灾发生11小时后，黑龙江省和绥化市公安机关经当场勘查和火因调查，确认是人为放火，共造成11名院民死亡，其中，45岁的犯罪嫌疑人王贵也被烧死在现场。

　　随后民政部发布的通报认为，火灾暴露出民政服务机构在安全管理方面还存在隐患。老龄人口的膨胀，养老机构可以预见的增长，还有什么危机潜伏在这些年迈老人的卧榻之侧？

　　火灾，隐患处处

　　7月26日凌晨，住着32个五保老人的特护病房燃烧了整整一个小时，明火才被扑灭。这片被迅速火烧连营的病房约30年前建造，屋顶相连，曾在原有基础上翻新过。

　　十余间房有两间是仓库，不住人，其余每个房间摆放4张病床，整排房间由后侧走廊相连，只有两个朝外的疏散通道。东边失火区4个房间居住13人，只有2人受伤逃生。西边没起火区域住着19人，几乎全部安全逃生。但在没有过火的房屋外面，可以看见裸露着拧接的多股电线，垂在窗户上侧。

　　根据公安部门调查，住在103房间的敬老院院民王贵怀疑隔壁院民盗走了自己的200元钱情绪激动，院方和他姐姐一起做过安抚工作，但王贵深夜情绪反复，放火制造了这起恶性刑事案件。

　　海伦市在火灾后成立的工作责任调查组则认为，敬老院没有对情绪失控的王贵进行心理疏导，管控跟进不到位。

　　火灾当晚值班的工作人员张殿久回忆，王贵曾说过“不怎么管我，也不给我合理解决，我不活了行不行”？起火时张殿久住在特护病房旁边的楼里，“看见王贵屋里那火都着起来了，当时没看见王贵，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当晚，这个被宣传为“全省县级首家现代化的大型五保供养福利机构”的联合敬老院共有3名工作人员值班，但在住满残疾和病重院民的特护病房，却无人看值。敬老院副院长吴成解释，这是因为人手不足。

　　而入行十多年、在海伦经营一家民营养老院的程老板则认为，联合敬老院隐患重重，“特护病房气味难闻，晚上没有值班的住在那，这些老人夏天用蚊香，没人去提醒掐灭了，怕老人跑出来，大门经常上锁，冬天烧炉子，工作人员也照看不过来……”

　　在媒体调查中还发现，起火的特护病房只有灭火器，没有消火栓。而消防知识的普及方面，在联合敬老院几乎是空白，不仅没有对老人进行过指导，海伦市工作责任调查组发布消息称，对各楼层管理人员也缺乏经常性的安全知识教育。

　　这一场大火，也让同处一城的海伦中心敬老院院民韦华(化名)感到心惊，他住在敬老院普通区的二楼，48个房间，60多米的长走廊，摆放着6个灭火器，“可这些老人都不会使，有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经常上网的中年韦华发现，有的灭火器上面的保险销已经没有了，他怀疑是用过的灭火器放着充数。

　　与王贵同乡的陈国信住在一家临街私营托老所，一个狭窄的楼梯上去，二楼居民住房改建成仅容三四张床的格子间，厨房与老人住处仅一墙之隔。“一到天黑，下面大铁门一锁，谁也不让出去”，傍晚站在没有灯的楼梯上，他并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险。

　　消防漏洞不只在海伦市各种养老机构存在，黑龙江省消防网显示，今年上半年，齐齐哈尔碾子山消防大队排查辖区内各敬老院，发现火灾隐患57处。佳木斯桦川消防大队的消防安全检查中，在多个敬老院查出火灾隐患56处。年初，鹤岗市公安消防支队兴山消防大队对敬老院专项治理中，检查人员发现电线乱拉乱接现象比较突出，个别消火栓内的设施不齐全。

　　而海伦敬老院火灾后，民政部通报要求民政机构继续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7月28日，内蒙古兴安盟乌兰浩特市公安消防大队排查辖区内11家养老院、老年公寓，发现其中8家存在共28处火灾隐患。

　　抢钱，争吵，甚至打架

　　火灾当天下午，程老板和海伦市所有养老机构的数十名负责人一起，参加了现场警示会，他对于警方公布的结论不以为然，“王贵没有精神病，不算老的老人，自己点火，把自己烧死，这是谁的错呢？”

　　但开会之后，他立刻花了1000多元购买了4个灭火器，把托老所里原来做摆设的逃生警示标志修好，还专门将房间一侧打通连上楼梯作为备用逃生通道，“新的检查马上要开始了，这次肯定严”。

　　“最难办的是，有些老人脾气倔得很，我们按月收钱得对老人好，给他们调解矛盾，免费敬老院工作人员才挣一两千，他们会付出多少呢？”程老板说，个性迥异的老人住在一起，争吵并不少见。

　　住在海伦市中心敬老院的韦华对王贵曾经历过的，因怀疑偷盗引起的争吵并不陌生。

　　就在几天前，他丢失了一件T恤，怀疑有人使坏偷走了，就找到了楼层的管理人员，“他说，你怎么不自己看好了？我气急了冲他喊起来，我怎么看，那房间连个门锁都没有”，冷静下来的韦华回忆，其实不是没有，而是门锁坏了许久却没有人修理。

　　因一些生病和生活不能自理的享受政策照顾，年纪轻也可以提前入住敬老院。在海伦三家供养五保户的公办敬老院，不到60岁的“老人”都占据一定比例。“他们欺负七八十岁老人的时候很多”，韦华说，这些精力好很多的人，会直接向更老的老人要钱，不给就打，他见过多次。自己也被一个体格好的打到腿肿一个多月不能活动。

　　“他一下一下踢我腿，我拼命喊救命，工作人员就在20米外的值班室聊天，谁也不出来管管”，绝望时韦华曾在网络贴吧里留言，“本人一心求死，现在在敬老院，活着毫无一点价值，求一瓶农药，或者种衣剂……但留言者中劝慰的少，告诉他死亡方法的多。

　　因身体残疾住在敬老院多年的韦华不时目睹抢钱、争吵甚至打架，“开始被欺负也向工作人员求助，有的还找领导闹，但他们根本不愿意管”。

　　去年9月，海伦市一家私营老年公寓的张姓老人，只因玩扑克时是否关窗户的争执，把聋哑人李某打得骨折，自己也被海伦市法院判刑两年。

　　迥异于生前的寂寞，负责处理联合敬老院火灾善后工作的工作人员感慨，虽然以往很少有亲人来看望这些老人，但事发后，许多远亲都主动找来谈赔偿事宜。

　　海伦市永和乡民政助理孙士伟介绍，永和乡68周岁的杨国富在火灾中丧生，按照市里制定的赔偿标准，杨将获得12年共计21万余元的赔偿款，“他有儿女，已经20多年没有联系，但他的侄子侄女找过来了，我们还没确定如果找不到他的儿女，要赔给他侄女侄子多少钱”。

　　老去的选择

　　7月22日，火灾发生前4天，海伦市委、市政府正在召开全市老龄工作会议，副市长闫丰介绍，海伦市老龄人口已经达到11.5万，占人口总数的13.5%，据预测，今年底将超过12万，“海伦市已进入人口老龄化快速发展阶段”。

　　海伦市宣传资料显示，海伦市公办免费的社会福利院，联合敬老院和中心敬老院集中供养五保户1384人，13处低保、五保社区公寓里入住低保、五保户382人。

　　在全国老龄办8月2日通报信息中，2013年全国老年人口将突破2亿大关，达到人口总数的14.8%。老龄办预测在主流居家养老之外，4%的老年人会入住养老服务机构集中养老。

　　今年春节刚过，忙于农活的儿子就提议将80岁的陈国信送入托老所，“来之前看了五六家老年公寓，没考虑公办的，那吃的不如私立的”，陈国信说，私立的差在住的地方不大，没有院子，溜达都在街上，但管理还算尽心。

　　据记者查询走访，海伦市大小养老机构有20家左右，2011年公开信息显示，海伦市三年来养老公寓建设新投资1060万元，新建和改造养老机构9个，供养老人1500人。

　　程老板告诉南都记者，这两年子女把老人送到私立的托老所越来越常见，他的分为五级护理的三个分所，住着50多个老人，价格从每月600元到1300元不等，而海伦有些小的老年“黑公寓”，只有10个左右老人，缺乏监管，情况堪忧。

　　就在海伦敬老院火灾引起全国关注之前两个月，媒体公开报道了黑龙江省绥化市另一场少有关注、少有调查的敬老院火灾，4月24日夜，绥化县级市肇东市太平乡养老院发生火灾，事故造成两位老人遇难，一名老人重伤。事故发生后，火灾现场当夜被推土机推平，死亡老人也于第二天即被火化。

　　媒体记者在太平乡找到被夷为平地的敬老院，肇东市消防大队证实火灾属实，但关于火灾起因、事故调查以及媒体质疑的政府人员参与经营等问题，则最终没有对外公布。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