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煤老板一次投入十亿元捐建学校外界不知

猴子

核心提示
  
    短短几年，“煤老板”从一个职业身份，演变成为公众眼中一个语义复杂的称谓。一面是社会上对煤老板一边倒的鄙视、唾弃，一面是煤老板变身“慈善乡绅”的低调公益。
  
    继山西吕梁煤老板在红头文件迷雾中开展捐赠之后，2月27日，陕西府谷５７位当地民营煤炭企业家及其所属７７家煤矿捐资１２亿余元支持政府兴办教育、卫生事业。
  
    如何构建让煤老板获得更多尊严的发展平台？社会评议不一，本报记者赶赴山西省吕梁市，尝试图解读当地政府正在探索的煤老板从事公益的恰当途径。

■ 本报记者 陈江宏 发自山西太原            
　　
    没有收据，没有统计，甚至没有人知道。
  
    和他们其貌不扬的外表一样，山西煤老板们对待自己扶贫济困的善举格外低调。在随手交给前来寻求帮助的乡民三万元、五万元之后，他们自己甚至都把这些事忘记。
  
    有的是顾忌张扬善举招来社会上名目繁多的摊派，有的甚至是担心被“假记者”盯上。至今，国内关于慈善的名单里，鲜有山西煤炭生产企业和企业家。
  
    在煤老板一度云集的山西，行善低调几乎成了这一阶层的规则。截至2010年2月28日，山西省慈善总会还没有找到2009年超过100万元的个人或企业的捐赠数据。
  
    人们记住了这些煤老板的宾利和悍马，唾弃着他们的豪赌和对公益的麻木，更不知道他们为社会付出过怎样的爱心。
  
    随着山西省史上规模最大的煤炭企业重组渐入尾声，中小煤老板逐渐淡出采煤业。重组主体中为数不多的大型民营煤炭生产业主，将成为现实意义上的煤老板，他们的企业规模更大，他们更有钱。
  
    如何分配财富资源，怎样顺应公益潮流，慈善行为是否需要引领社会的关注，已经成为当下煤老板们的必修课。

煤老板一次捐资10亿
  
    让县城所有的中小学生到山西最好的教学园区就学，成了山西吕梁煤老板邢立斌2009年许给自己的心愿。
  
    2月26日，农历正月十三，薄雾笼罩着吕梁山区的柳林县。依山而居的小城里，处处张灯结彩，不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的烟药味。
  
    在距离县城2000米的山坡上，山陡沟深、杂草丛生、150台挖掘机正在24小时不间断作业。削平一座座山头，铲下厚厚的黄土，再填满山下道道深沟，几个月后这里将整理出总面积达1164亩的“山梁平原”。
  
    2年后，由煤老板邢立斌投资10亿元捐建的联盛教育园区将拔地而起。彼时，这里将成为吕梁市甚至整个山西最好的教育园区。
  
    这个已经开工的园区由邢立斌名下的民营企业总投入10亿元，占地面积1164亩，可以解决7500人就读小学到高中。企业做的，是捐建。从立项到开工，没有新闻发布会，也没人把10亿元现金堆成小山让人们观看。
  
    2月25日，邢立斌告诉《公益时报》记者，园区建成后将无偿交给地方政府管理，企业不要一分钱回报。山西省吕梁市纪检委书记张效彪说，这只是吕梁煤老板开展公益慈善活动的一个缩影。
  
    现在，联盛教育园区还只是一幅幅效果图，静静躺在山西联盛能源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邢立斌的办公桌上，但“这一切会很快实现”。一谈到教育园区，号称柳林县“首富”的邢立斌立刻手舞足蹈，从沙发滑下，蹲在地上，一幅幅翻看、讲解着园区的效果，兴奋的像个孩子。
  
    在他的身后还有山西鑫飞能源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毛福昌、柳林汇丰煤焦集团董事长曹建军和山西凌志能源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陈鸿志。正月十五后，这三位煤老板捐建的学校和公路将立即开工。
  
    “因为任务早就给他们下来，在保证建筑质量的前提下，捐建的学校今年9月就要投入使用。”柳林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白小勤笑称，这是自去年吕梁市纪委引导驻吕梁的资源型企业开展“一企一事一业”以来，柳林县动作最快的煤老板，而柳林的动作是全吕梁最快的。

煤炭富豪渴望“对得起良心”
  
    “造福乡邻，企业反哺，回报社会”，当煤老板放出这样的慷慨之言时，是否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但在去年12月28日，吕梁市召开的“开展一企一事一业活动座谈会”上，多位煤老板表达了上述的想法。
  
    吕梁是红色革命老区，更是山西贫困县集中连片带。和大多数产煤区相似的现实：这里盖房房裂、修路路断、水井越打越深、耕地不长庄稼，在宾利、悍马碾压过的地方，很多村庄甚至连水都喝不上，暴富和特困导致的日益加剧的社会矛盾。煤老板发财，更多的不是因为智慧，而是市场机遇，老百姓的仇富心理变得强烈，好多人觉得财富的分配太不公平。
  
    “煤总有一天会挖完，到那时老百姓怎么办？难道他们就生活在房屋倒塌、水源断流、耕地弃绝的废墟上？”在吕梁市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张效彪看来，百姓希望的无非是政府运用再分配杠杆调整和纠正分配不公造成的不正常的贫富差距，适当缩小贫富差距。倡导“一企一事一业”就是以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为出发点，同时结合企业家们富而思源、富而思进的心理需求，为其展示社会责任意识提供平台。
  
    “善事做了，心里舒坦。”只上了初中的汇丰煤焦集团董事长曹建军用一句大实话说了自己的感想。他也说不清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说起煤老板，悍马车队、豪华婚礼、包机买楼、豪赌、二奶、矿难、带血的GDP……这些关键词俨然成了他们的代名词。"煤老板"从一个职业身份，演变成为公众眼中一个语义复杂、遭人鄙视的称呼。
  
    “我们小时候穷怕了，现在有了点钱让孩子们吃好的、穿好的给孩子买房子，就是罪过吗？”曹建军有些忿忿。
  
    他没有说的是，他曾多次被评为“扶贫状元、扶贫功臣”，每年要花近千万元用以柳林县城市供水，全县70%的煤气供应都是他免费提供的，而他这几年也从未收取过使用费。“只要对得起良心就行。”
  
    “煤老板有钱，但没有社会地位，心理容易扭曲，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应该引导他们，给他们一个赢得荣誉感和社会地位的机会。”张效彪说。
  
    在吕梁市农村党风廉政建设领导办公室（下简称农廉办）主任贾征荣看来，曹建军恰恰带给了一大批煤老板的真实想法，“我以前对煤老板也很有看法，但这两年真正走近他们后，看法改变了”，“煤老板也是人，内心有善良的一面，回报乡邻的朴素情感不是说谎。最重要的是，他们给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农民发自内心的拥戴他们”。
  
    "以前煤老板比看谁买的车好,现在比的是看谁的公益事情多。"张效彪说。

社会责任指数考核煤老板
  
    2003年，张效彪通过临汾市的公考选拔考试来到乡宁当县长，搞起了“一矿一事一业”。“乡宁模式”“引富济贫”受到了全国媒体的高度重视。
  
    “其实类似的事情，全山西都在搞，但是我把这个作为系统化工程，作为制度延伸下去了。”就在那一年，张效彪当选山西省“人民满意的公务员”。
  
    时任乡宁县信访局局长阎玉秀用一个很明显的现象佐证“一矿一事一业"活动的效果，“乡宁县100多个煤老板，没有一个雇保镖的。”而在前几年，该地曾有有个煤老板被绑架了17次。当年一个官员曾预言：如果再不以富济贫，拖下去就可能是“劫富济贫“。
  
    2006年，同为产煤大县的陕西省神木的官员还曾来乡宁进行过考察。去年，陕西神木因实行了全民医保等一系列的民生措施，受到民政部社会福利与慈善事业促进司司长王振耀的高度褒扬。
  
    2009年，张效彪来到吕梁履新。不久，开展“一企一事一业”的倡议在吕梁铺开。
  
    农廉办主任贾征荣，参与了吕梁促进“一企一事一业”活动的全部过程。在他看来，“一企一事”是解决人民群众生产、生活困难的社会公益事业，讲的是构建和谐；“一企一业”是有利于带动农民增收的非煤产业，统筹城乡持续发展。
  
    “一事一业”的项目每年由各县（市、区）政府编制项目目录书，由煤老板自选，施工队也由他们向社会招标，钱不过政府的手。

煤企为什么
必需出钱回馈社会？
  
    吕梁市纪检委200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除了“企业家的社会责任”外，直接的、现实的原因是利益不平衡，贫富对立，需要拿钱来沟通这个鸿沟，使对立情绪不致于走向极端。
  
    “我们所在意的不光是企业本身的捐赠，是社会责任的重视。否则，对社会价值取向将造成糟糕的影响。”据张效彪透露，除了继续促进“一企一事一业”外，吕梁市纪委目前正在研究，准备在今年推出“企业（家）社会责任评价指数”，来对众多的企业和企业家进行考核。
  
    今后，吕梁市哪家企业如果造成了污染，企业家赌博、包二奶，婚礼大操大办，都会被扣除分数；反之，如果企业热心慈善捐助公益事业，就可以加分，来自人大、政协和社会方面的好评同样是加分的依据。“我们只公布结果，不做评论，到时自有百姓评论。”
  
    此前，曾有坊间传说，一些煤老板在澳门赌钱，输掉了好几亿。柳林县纪委常务副书记刘殿光向记者证实，煤老板一次豪赌输上3、5亿元，确有其事。其实，去赌博的并不是那些真正的大老板，他们旗下的产业多，可控资金就不多，规模越大现金越少，一旦得不到银行支持，马上就破产，只有小老板手上是真金白银，敢去澳门赌博。
  
    与其在澳门赌博，大把金钱瞬间化为虚无，不如把钱花在本地，造福一方。
  
    对此，吕梁市有关方面已经采取了行动。去年12月，曹建军的因私出国护照就已被收回。张效彪告诉记者，除正常的出国商务洽谈外，煤老板去澳门、拉斯维加斯这样的地方，会受到地方上的劝阻。而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煤老板的老婆，曾有人当面表示感谢张效彪，这招管住了自己一直管不住的丈夫。

煤老板关门做慈善
  
    在吕梁市纪检委促进此次“一企一事一业”前，柳林、孝义等的一批民营煤老板已经在自觉自愿地创优企业发展环境，以矿补农，兴办公益了。
  
    仅在柳林，“煤老板资助社会事业，兴办非煤产业”已经投资8个亿，项目涉及修路、引水、兴学、植树、移民建村乃至将几个村、十几个村整体开发，搞小型的全方向社会改造！
  
    2月26日，《公益时报》记者获悉，2009年，山西省慈善总会接收的善款，不论是个人还是企业的捐赠，双双没有过100万元。目前已知的最大的一笔捐赠是50万元，还是实物捐赠。
  
    对此，山西慈总财务部部长杨柳青分析，这里面一个重要原因是个体老板的低调，以躲避可能随时而来的种种干扰。
  
    2月25日，记者在柳林县鑫飞能源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见到董事长毛福昌时，他正在接待一位心脏病患儿的家长。边听叙述边匆匆浏览了病历，毛福昌签字：支5万元作手术费，他甚至没有留心孩子的年龄。
  
    毛福昌说，类似这样的求助，是好的，一些纠缠则让他心生厌恶。一次，他在从太原回柳林的路上，接到一家公司电话推销纪念章，他不予理睬，三个多小时的路程，这个号码竟打了100多遍电话，“让人受不了，受不了……所以，还是低调，再低些吧。”
  
    在记者采访中，多位煤老板均表示，没有对捐赠数据进行过统计，没有统计的必要。“做了不少，但是没有统计”。毛福昌的想法代表了众多煤老板：不想出名，一旦出名得到的关注多了，各界都来找，麻烦太多了。每天如果不接到几个求助电话，就不正常。电话不接就一直打，可接起来就没完没了。卖书的、送礼的、拉赞助的，甚至还有敲诈的，“那话难听的都没法说”。
  
    “煤老板的实际捐赠要多得多，这反映不了煤老板的真实水平，”。吕梁市民政局分管救灾和社会福利的副局长冯荣锦表示，2008年，邢立斌将全县的孤寡老人集中供养，每年给生活费1200元，全县有这样老人在1400人左右，仅此一项，每年就要100多万。在吕梁一直以来企业家都有务实的传统，他们行为低调，长久以来捐赠可能根本“没有从民政和慈善总会走手续。”
  
    邢立斌本人承认，这几年集团公司捐助大概有5亿多元，多是对贫困学生、孤寡老人的救助，或是建校修路。山西慈善总会秘书长杨润旺则表示，煤老板的做法还是修路建学校等传统捐赠为主，没有通过社会团体捐赠，数据不完整的现状不能真实完整地反映山西的捐赠全貌。
  
    在吕梁当地曾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要给子孙留下好名声，给自己留下抬材的。”冯荣锦表示，这是一句土话，抬材的就是给自己死后抬棺材的，这说明他们非常重视希望得到社会的尊重和认同。
  
    山西省民政厅社会捐助事物管理中心主任赵春生则认为：煤老板也重名，但他注重生养他的那片土地所带来的荣誉感，所以大多不会通过慈善组织和政府作为中介。
  
    对此，海仓慈善基金会秘书长倪滔分析，对煤老板而言，煤炭行业不是消费品行业，不需要面向消费者做品牌，做口碑，所以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而这样的低调使得煤老板的慈善始终笼罩在面纱下。自2004年中国慈善排行榜发布以来，至今鲜有山西煤老板上榜。

国有煤企“一毛不拔”？
  
    和煤老板的低调行善相比，很少国有煤企加入这个行列。

    村民告诉记者，在山西有这样的习惯，几乎在每条新建的公路和每所学校附近，都会有朴实的当地群众为煤老板立下表达感谢之情的石碑，但这些石碑很少会刻上国有煤企的名字。
  
    农廉办主任主任贾征荣说，“用一毛不拔来形容他们一点不过分。”
  
    柳林县纪委常务副书记刘殿光表示，民企老板容易被纳入兴办“一事一业”的行列中，成为促进当地社会稳定的重要力量，但国有煤企就很难和地方相处，敌对矛盾的情绪非常高。他告诉记者一个故事：柳林县某国有煤矿需要在当地修建通风井，占地不到30亩，结果最后硬是被要去每位村民每人7万元的补偿款，而假如这个通风井是邢利斌的煤矿需要，绝对花不了这么多的钱，甚至可能村民们免费让其修建。
  
    吕梁市纪委的一项调查揭示，在吕梁兴县、岚县、孝义等地，一些国有煤矿消耗当地资源，给民众带来损失，但以“国有”为挡箭牌轻诺寡信，拒绝为地方社会事业贡献其利润和就业机会。如在苛瓦铁路建设、西山煤电铁路专用线建设项目中，国企傲慢无礼，蔑视群众，已引发多起群体性暴力冲突。
  
    当地的一位官员私下告诉记者，在去年12月召开的“一企一事一业”座谈会上，曾有一国有煤企的负责人当面问他，“我们有必要参加这个会吗？”当时，他胸口一热，“太狂妄了，可是我们没有一点制约办法。”
  
    2009年，山西正在加速推进史上规模最大的煤炭企业重组行动，涉及国有、民营、私人煤炭企业超过2200家，至2010年底，全省矿井总数将由2598座压缩到1000座，煤炭企业数量将从目前的2200个锐减至100个左右。重组主体中为数不多的大型民营煤炭生产业主，将成为现实意义上的煤老板，他们的企业规模更大，他们更有钱。
  
    号称是“山西第三富”的煤老板邢利斌说，我们将继续做我们的慈善，但更愿意看到更多国有煤企的身影。 责编： 金岩  来源：公益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