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保护】一个人，守不住一座城：文化保护行动者

瓦上雪

     微电影《冈州往事》剧组合影。


　　江门新会青年林震宇只有24岁，却已经有接近10年的文物保护史，他参与家乡文保工作可追溯到上初中时。近两年，为抢救因商业开发面临拆迁的冈州中学旧址，他多方奔走求助媒体专家、拍摄微电影、写作学术论文、制作地图明信片书签……他以为可以学习广州的光头哥拇指妹，但在公民气氛不怎么活跃的小城市，他的行为被视作异数，折腾两年，终是一方独响。2012年，冈州中学旧址在他面前拆为平地。

　　“就好像接力赛，我跑了几十圈，发现还是没有人来接棒。”他这样比喻两年来自己的行为，眼看着自己珍爱的古冈州遗迹，一处处在旧城改造浪潮下灰飞烟灭。今年，他总算组成了一个团队，得到了廖冰兄底层中国人文基金会的支持，终于可以告别单打独斗，“有组织地”开展文保工作了。

　　异禀青年

　　出生于1989年的林震宇，身上有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派文人气质。他戴着圆框玻璃眼镜，目光坚定，肩膀瘦削，常年背着一个相机包，里面装着单反相机和纸笔。

　　从初中开始林震宇就特别对历史痴迷，喜欢一个人跑到学校后山去“考古”，每发现一块写着特别文字的墓碑，他就会兴奋不已。当同学在追星赶时髦时，他却沉迷于那些古老的东西，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有关新会的古籍资料，为了看懂碑文，他甚至还买了一套《康熙字典》。他的老师这样解释他的痴迷：“肯定是带着前世记忆来的”。高中时，他曾写信给新会一中校长，呼吁保护学校的历史建筑，那是他第一次开始文化保育行动。

　　他在初二时曾偷溜进散发着“古典美”的民国旧校———冈州中学；高考后，他按照《今日之四邑》书上的路线故地重游。冈州中学创办于1905年，在1955至1997年间成为新会政府的所在地，之后荒废多年，成为政府私用停车场。2010年，被列入新会“三旧”改造项目。

　　很多人参观过冈州中学的新会人与林震宇有着相似的观点：这座坐落在新会闹市中，保留得如此完整的学校旧址，给周边大新路、仁寿路商业地带增添了文化气息。

　　所以，当林震宇在2011年4月得知冈州中学将要被拆迁时非常震惊：“之前他们一直只是说要改造而已，很多人都不清楚这里要拆……”彼时，广州恩宁路的保育事业正开展得如火如荼，可是在他看来这么有历史价值的本土建筑面临拆迁时，新会舆论界却一片沉寂。

　　当年3月份发生的一件事情改变了他。林震宇最敬重的一位忘年交———新会景堂图书馆馆长李中壮去世了。李馆长是一名学识非常渊博的学者，特别熟识新会本土文化。林震宇感到担忧：“他去世了，渊博的学识也无人继承，文化传统始终不能靠几个人做研究来传承。”他开始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

　　当年4月份，他注册了“新会本土文化”微博，在网民中普及本土文化知识。两年多来，他发表了3800多条有关新会本土文化知识的微博，粉丝量已经有9000多人。

　　孤独的行动者

　　2011年，广州的公民行动正热火朝天：举牌哥、鲨鱼妹、光头哥纷纷登台亮相，甚至有人戏称，这一年是广州的少年公益年。当时已经在广州增城上大学的林震宇看着这些同龄人的行动，心里面激动万分。当年6月份，他也在广州定制了一张海报，准备到冈州中学旧址门口“举牌”，并兴奋地发了微博。

　　没想到，他的牌还没“举”出广州，新会的“有关部门”就找上他家人予以制止，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他又看到广州文化保育运动，经常受到媒体的关注，他也尝试写信给新会的地方媒体。江门日报和新会侨报刊登了相关内容，但似乎于事无补。他联系上了新会当地的几名人大代表和地方学者，才知道原来他们都熟知这地方要拆迁的消息，也都知道冈州中学的历史，但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这一年，他经常广州、新会两地频繁地跑。南都记者多次在广州的一些关于文化保育的讲座上看到这名年轻人的身影。他总会抢得提问机会，在提问中“植入广告”———呼吁文保界关注新会这个小城市的文化保育问题。他的提问往往能获得同情支持，但对于改变现状，没有实质帮助。

　　广州经验遭遇水土不服，林震宇想到了新会的地方特色———侨乡。也许旅侨的原冈州中学校友会关心呢？他写了一封信，让朋友带到香港的新会同乡会去，没想到却被人误以为是骗子。

　　当诸多努力都宣告失败时，林震宇选择了自媒体。当时，他的“新会本土文化”微博已经有一些影响力，在2011年暑假，他从网上招募来一位60后摄影师袁荣照和几名80后90后的当地人，自编自导了微电影《冈州往事》。

　　电影讲述一段前世今生的爱情故事，男女主角相识于母校冈州中学，却最终天各一方。而这故事就像震宇与冈州中学的缘分，有一份浪漫忧伤的青涩情愫。

　　在这部小清新的电影中，导演用唯美的画面，抒情的音乐，凄美的故事表达了自己对冈州中学的情感，片头“献给冈州中学”的字幕更是对传统文化的回眸与致敬。“其实我是有很多想要去控诉的，只是用了委婉的方式。”林震宇说。他是导演兼剧作者，电影剪辑后放在优酷，有2000多次的浏览量。

　　除了拍电影，他还同时做出了一份“新会绿地图”，把新会城区内的历史文化遗迹通过地图展示出来，并且组织导赏活动，向新会公众介绍这些文化地标。在绿地图中，冈州中学遗址被标以重要标志。

　　与此同时，他找到了五邑大学建筑系，与几位同学合作写了一篇论文《试探城市建筑遗产的保护与再利用———以新会冈州中学旧址为例》，对冈州中学旧址进行了大量测绘。论文写了两年，在写作过程中，这栋建筑被拆平了。

　　2012年6月13日，冈州中学旧址在机械轰隆声中被推倒，这场“单方面保卫战”宣告失败。微电影的摄影师袁荣照连续几天站在附近建筑的顶楼，拍摄下冈州中学被拆的全过程。直至南都记者今日去采访时，冈州中学旧址只剩下一个大窟窿，开发商掘地三尺，未来，这里将耸立一座像太古汇一样的商城。

　　小城之恸

　　“一介书生，不幸目睹家乡文化沦丧，故不自量力，注册微博，旨在唤起保育意识。”今年写给廖冰兄底层中国人文基金的申请书中，林震宇这样描述自己。

　　这一场持续数年的个人行动，已经让这个年轻人自觉背负起保护新会本土文化的使命。震宇带着南都记者走在新会街头，他会不自觉地介绍：“这幢粉红色的楼，以前是一座太平戏院，也是十多年前才拆掉的”，“这边的骑楼还没有拆完，是没有翻新的模样”……仿佛眼前这个繁华的小城并不存在，他正透过这些现代建筑实体，看穿了历史的原貌。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公民行动者，而是被逼着做了这些事：“我本身就是一个读书人，只想做研究。历史建筑是文化的载体，是城市气质、精神的载体。如果建筑都没有了，研究也没有意义。如果别人不做、我也不做，就没有人做了。虽然这种呼吁是无力的，但这种声音可能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些能被改变的人，比如说年轻人。”

　　林震宇觉得，有家乡情怀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但家乡情怀不等于保育的实际行动，他们需要更多指引和动力。今年6月，他在微博上发出了招募帖，希望新会的年轻人能加入到保育本土文化的行列中。他有了一个新目标，关注面临旧城改造的新会城郊村。目前团队新招的成员已经有11个。

　　新会本土文化团队工作室租住在城郊村的一栋青砖竹筒屋里。每月租金650元对于运作资金匮乏的文保团队来说压力巨大。不过，由于城郊村近两年就要被拆迁，租下此处，就有了保育“根据地”的意味。

　　接下来，新会本土文化团队的新成员们，将会对城郊村进行“扫楼式考察”。时间紧迫，对还未消失的古建筑做图片资料记录与保存，呼吁更多的人参与记录这一段历史。

　　去往工作室的路上，刚巧一位老伯骑单车经过，收音机播着音乐：“飘于风中的花香，虚虚渺渺淡然逝去……”这仿佛是给新会老建筑的一句谶语。

　　林震宇心里清楚，“新会的老建筑最终都会慢慢被拆掉，但希望是由民众和政府共同决定的，而不是一纸公文告示，一点讨论的余地都没有。”

　　本版采写：南都记者邢晓雯实习生赵静雯

　　冈州中学

　　冈州中学旧址位于新会城大新路。此地历史沉淀深厚：明代时曾是著名的封疆大吏、大新路的开发者“三广公”陶鲁的府第“世烈堂”所在地；清代乾隆年间改作冈州书院，是新会历史上办学时间最长的书院；咸丰年间曾为镇压红巾军起义的冈州公局；光绪末年改作西南学堂，即冈州中学前身。1906年由新会籍港澳同胞及海外侨胞捐资，建成西式二层砖木结构洋楼一座，开了新会华侨捐资办学的先河，也是新会最早的新式学堂之一。此后多次得到华侨捐助扩建。

　　2010年，冈州中学旧址所在的新会旧市府片区被新会区政府列入新会区“三旧改造”项目之一。2011年10月14日，经江门市人民政府批准，江门市国土资源局决定以拍卖方式出让该块属于国有资产的土地。11月16日，新会旧市府地块以1.53亿元拍卖成交，2012年3月31日前交地，将来作为商业用地。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