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行舟穿上当年出国时制作的大衣和帽子,与老伴合影。
戴行舟穿上当年出国时制作的大衣和帽子,与老伴合影。
老两口的菜很简单。
老两口的菜很简单。
戴行舟当年的证件。
戴行舟当年的证件。
房间内堆满了捡来的东西。
房间内堆满了捡来的东西。
王阿毛身体还很好,一抬腿可以碰到额头。
王阿毛身体还很好,一抬腿可以碰到额头。
宁波公益网讯:鄞州芝兰新城的拆迁安置房里,九旬老人戴行舟王阿毛夫妇捡来的垃圾把近80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堆得满满当当。他们穿的是捡来的衣服,甚至还吃捡来的菜,食物常常是过期的,冰箱里塞着发霉的馒头。
邻居们知道,这对九旬老夫妻是“破烂王”,省吃俭用,还常常帮助别人。但大家不知道的是,丈夫戴行舟在30多年前,是上海国际饭店的大厨,还被外交部借调过,多次出国。
从外交部大厨,到如今的社区“破烂王”,戴行舟和老伴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满屋的“宝贝”和被遗忘的“废物”
两位老人的家,从厨房到卫生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塑料瓶、纸盒、衣服、鞋子等物,一件挨着一件,盘踞在床上、桌上、地上,以及其他能放东西的地方,有的已经顺着墙爬到了天花板。
出人意料的是,这几间堆满垃圾的屋子竟没多大异味,仔细看去,虽然东西多而杂,但都是分门别类的,摆得也算有条理。
进门的大麻袋里,装的都是鞋,老太太捡来后,都洗干净了,一双双捆好,看起来也不算太破旧,她觉得总有人会需要;五颜六色的毛衣堆在椅子上,裤子则在旁边的塑料袋里,也都是洗干净了的,她说会有外来务工人员来挑;最上面的地方堆着泡沫塑料,老太太说行情好的时候可以卖2元钱一公斤;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种品牌的LOGO,百思图的鞋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小毛巾,而一个ONLY的购物袋里,则是一叠一叠的草纸……
只要你愿意听,老太太王阿毛可以如数家珍一件件给你介绍。1921年出生的她,一口牙差不多都掉光了,笑起来咧着嘴,嗓门很大。这一屋子的东西是老夫妻最近几个月的收获。
以前都是老伴戴行舟骑着三轮车出去,一趟趟把破烂捡回来,而老太太负责分类、整理、清洗。老伴戴行舟比她大两岁,1919年出生,现在腿脚不灵便,走路得靠拐杖,所以出去得少了,但老太太却一如既往地坚持着。
早上4点多钟,天还没亮,她就起床了,先在小区的垃圾桶里转悠一圈,在环卫工人来清理垃圾桶之前,她要翻遍所有的垃圾桶,有虫的米和面、过期的方便面、发了霉的馒头、鞋子、衣服……全在她的回收范围。
老太太的视力不好,一只眼睛几近失明,靠着微弱的视力,她要对回收来的所有废品进行分拣,能吃的放在冰箱里,能穿的清洗后打包,送给需要的人。老两口在附近小有名气,时间长了,有好心的邻居会主动把不用的东西送上门,也有些比较困难的人“慕名而来”,挑一点有用的东西带走。
老太太有时候也会跟来人讲起,老伴以前是大厨,出过国。听的人看看屋子,再看看不太说话的老头,笑一笑,不大相信。记者问起,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比如证件什么的?老太太想了想:“有是有,不知道放哪了。老头说这东西没用,不如丢了。”
话虽如此,老太太找了起来。床底下,桌子底下,箱子里面,一屋子“宝贝”翻了遍,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手扶着衣柜,一脚踩上废物堆,记者赶忙上前搀扶。老太太从衣柜顶抱下一个铁皮盒子,像孩子一样露出得意的神色,冲着老头嚷:“不是在这儿嘛,老说扔掉扔掉,还好我给你留着!”
好不容易将生锈的盒子打开,和发黄的证件、老照片一起跳出来的是一段尘封的往事。
盒子里的证件和箱子里的风光往事
盒子最上面是两本发黄的证件,一本皱巴巴的退休证,记录了戴行舟曾经风光的事业:1949年5月参加工作,连续工龄35年,工种是厨师,单位是外交部行政司,退休时间为1980年1月15日,级别为技术二级。
另一本的历史更为久远,是上海市工会联合会的会员证,入会日期是1949年11月,发证日期是1957年3月,发证单位是国际大饭店。
铁盒底部放着一本繁体字印刷的《中国名菜谱》第九辑。该书系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63年出版的,记录了所有的上海名菜点的配料和烹饪方法。书里还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就是戴行舟,看上去四五十岁,站在一幢很宏伟的大楼前,眼里自信满满。
戴行舟不记得这是在哪里拍的了,他有轻微的老年痴呆,多数时间都沉默地坐着,看到照片,眼睛亮了下:“对,就是我。”他含糊地说,是“出国前”,此外再也想不起更多的细节。
老太太也不太清楚,丈夫的事业,她从没参与过。她的记忆中,丈夫很小的时候就出去做学徒,28岁进了上海国际饭店。作为童养媳的她一直留在宁波老家,鄞州钟公庙董家,照顾老人和弟妹,她只去过两次上海,在外国人进进出出的饭店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后来,丈夫又去了北京,还告诉她,是时任上海市市长陈毅点名的,把他借调到了外交部,老太太于是就记住了陈毅这个名字。然后,他就经常出国。老太太不太识字,但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丈夫去过的两个国家的名字,一个是南斯拉夫,另一个是埃塞俄比亚。
记忆一点点被打开,老太太想起来,在他们的卧室里,压在一堆杂物下面的一个箱子里,装着丈夫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随团出国时穿的衣服。
箱子打开,一堆旧毛衣下,老太太找到了一件双排扣的礼服,一件呢大衣,分别配有帽子,制作考究。就是在今天,那些衣服的布料和样式都属上乘之作。
戴行舟驻着拐杖走过来,摸了摸衣服,在记者建议他穿一穿,他欣然同意了。
穿上衣服,戴上帽子,照片上的时光,好像又回来了。记者问他,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老人说了句:“陈毅,他喜欢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老太太说:“这套衣服他退休回来就舍不得穿了,老头子年轻时个子很高,也很魁梧,所以他的衣服都很大,别人穿不了,就这样一直放着了。现在旧衣服才一元钱一公斤,我舍不得卖呀。”
老太太把这些衣服熨烫得整整齐齐,平整地放在箱子里,一放就是几十年,一起锁在箱子里的,还有那段风光的岁月。
家里的孩子也隐约记得那段岁月,老人的大外孙宋林回忆说,小时候,每每外公从上海回来,那就是每个孩子的节日,因为他的行李箱里总有很多好吃的和新鲜玩意儿。外公退休的时候他已经读初中了,那一天他印象深刻:老人回来的时候,拎着皮箱,西装革履,说再也不走了。然后,考究的大厨,慢慢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头儿。
戴行舟总是说———
只要手艺好,青菜豆腐也能做出美味佳肴
退休后的戴行舟不是没有机会接着做大厨赚钱,改革开放初期,宁波一批饭店正在兴建,很多知名饭店都来请他去做厨师,但他拒绝了。
“外公说太累了,一辈子做菜,给领导做,给社会名流做,给国际友人做,就是没给家人做过。”宋林回忆,之后近20余年,外公就是家里人的“大厨”。
戴行舟的手艺就是孩子们念念不忘的“童年的味道”。宋林回忆,外公外婆只生过一个孩子,早早夭折了,他们的妈妈是后来过继的,两位老人视如己出,当时村里有些邻居的孩子,也是外婆照顾的。那个时候,每到饭点,刚放学的孩子们就会溜到外婆家的四合院,看看外公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那个时候生活都苦,可外公愣是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了香甜的味道。宋林的记忆里,当时饭桌上最常见的就是辣白菜,酸爽鲜香,日复一日,偏偏百吃不厌;还有烤麸,有点甜,细嚼还能吃出肉的味道,成年后的宋林几乎吃遍了宁波所有的大饭店,都没有外公做的那种味道;偶尔的荤菜是葱烤河鲫鱼,在孩子心里那是至高无上的“大菜”;他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过年外公做的八宝饭,虽然只有红枣和蜜饯“两宝”,可是米饭那诱人的光泽和恰到好处的点缀,让每个孩子津津乐道了很多年……
这些普通的家常菜如今都成了珍贵的回忆,宋林回忆道,外公总是说,做菜如做人,自身修养最重要,就算没有大鱼大肉,只要手艺好,青菜豆腐也能做出美味佳肴。外婆会翻译成大白话:咱们虽然穷,但是要争气,好好读书。
他们挺争气,他和弟弟都考上了大学,如今生活条件都非常好。
2000年以后,戴行舟因为身体原因双手开始发抖,不再下厨了。他们搬进了拆迁安置房,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很少过来吃饭,慢慢地,做饭的任务就移给了老太太。也许是口味淡了,也许是生活习惯变了,两位老人吃得越来越不讲究了。
记者看到,桌上有他们前一天吃剩的菜,也是他们当天的午餐。一小碗水煮青菜,没一点油味,颜色已经泛黑;还有一碗豆瓣酱,冰箱里放着的几块馒头已经发霉发黑。
老太太从墙角处提起一只满是灰尘的编织袋,里面塞着几盒方便面,全都过期了。袋子里还装着好多黑黑的粉丝,还有面条。
“面条压碎了,人家就扔了,都能吃,太可惜了,一点不知道节约。”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东西是很好的!”
说来也怪,常吃变质的东西,老两口却从来没吃出病来。老太太说,老头子那个“机器”很好的,生了虫的米,用水滗一下就可以了。有时候看不清,连虫子也吃了,从没出一点事。冰箱里的东西,有时候拿出来还有冰块,老头子也会吧唧吧唧地吃下去,从没拉过肚子。
“外婆说他们的嘴就是仪器,能不能吃用嘴检验。”说起来,宋林也无奈,他和姐姐以前常把外婆家发霉的东西扔掉,老人就很生气,又捡回来。时间长了,他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反正他们吃了也没事,只要高兴就好。”
两位老人觉得———
省吃俭用不浪费,多点钱帮助别人就开心
老两口的生活方式晚辈们都不太认同。
老人家里只有两样电器,除了电冰箱就是空调,空调还是今年才装的。在宋林的记忆里,为装这个空调,他不知道给两位老人说过多少回,但都被老人果断拒绝了。“太费电了,没那个必要。”这是老人拒绝安装的理由。
今年夏天,宁波出现罕见的高温天气,电视报纸上不时报道老人热出病来的事件,宋林把报纸拿给老人看,读给他们听,老两口这才同意安装空调。不过,他们使用的时间并不多,有时宋林帮老人把空调打开,可一离开,老人就把空调关掉了。
在平时,两位老人晚上连灯都不开,下午4点多就吃了晚饭,天一黑就躺床上睡了。
白天大把的时间,就用来捡垃圾,洗洗涮涮。老两口很早以前就有这个习惯了,退休后戴行舟无事可干,就骑个三轮车走街串巷,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东西回收,现在进了小区,可以回收的东西更多了。每过两三个月,屋里头装满了,就让外孙开皮卡车装走卖掉,每次都能卖个两三百元。
“捡拉圾不仅能卖钱,还能锻炼身体。”老太太为证明她说的都是真实的,坐在地上,脱掉鞋子后,然后双手抱着右腿屈伸,右脚居然能很轻松地碰到头部。老人一连做了好几个,丝毫没有吃力感。“这都是锻炼出来的。”
戴行舟每个月有近5000元的退休金,再加上村里土地的分红,收入是个可观的数字,但夫妻俩不太动这个钱。戴行舟还有公费医疗,但平常老太太要开个感冒药,也不会用他公费医疗卡去开。
但是,对街坊邻居和不相识的人,他们从来不“节约”,除了让生活困难的外来务工者来挑东西外,还经常参与各种捐款。
长丰社区居委会的刘姬飞在认识戴行舟夫妇前,就已经听说过二老的故事了。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后,社区组织募捐活动。王阿毛风风火火地来到募捐点,一下捧出了2000元现金。
“阿婆,你和老伴都那么大年纪了,也没多少钱,就甭捐这么多了。”社区工作人员知道,他们俩平时节约得近乎吝啬,担心他们捐出钞票后生活会受到影响,可王阿毛坚称,他们平常不怎么用钱,放在那里也没啥大用处,给那些有急用的人作用更大。
在刘姬飞的记忆里,社区每次组织捐钱捐物,王阿毛从没落下过,每次都是数百上千元。
村里有个孩子因为家里太穷,眼看就要辍学了。戴行舟知道后,当即把学费送到孩子家中,并承诺孩子今后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他承担,直到大学毕业。
钟公庙有个右腿残疾的工人,家庭生活极其困难。王阿毛了解情况后,当即拿出500元钱送到他手里。
小区外的路上碰到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陌生人,王阿毛也会热情地把他招呼进小区,抱出一堆捡来后洗干净的衣服,任他挑选。
居委会工作人员说,刚开始搬到小区的时候,会有一些邻居投诉,担心老人捡垃圾影响环境,但老人一直很注意,总把东西收拾进自己的屋子,洗干净了也没多少异味,还总是捐款,大家慢慢也就理解了。有时候还会主动把不用的东西送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宋林说。有人觉得,吃好穿好享受生活安度晚年就是快乐,而外公外婆觉得,省吃俭用不浪费,多点钱帮助别人就开心。“只要他们自己觉得好,怎么过我们都不反对。”
来源:东南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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