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冷落的故人

回懵以往

　　十七岁那年，我怀揣着五彩斑斓的梦想义无返顾地挤上了南下的铁车。从铁车徐徐启动的那一刻到在某个工厂安顿下来，再到工作数月，曾经信心满满的我渐渐尝到了生活的艰辛。从以为世上所有人都会像自己的亲人、家乡父老那么善良、热情到慢慢发觉人性中险恶、冷酷的一面，我狂热的心开始冷却。在迷惘、孤独、痛苦中挣扎，心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空虚中。身在陌生的异乡，举目生疏，即便遇到几个貌似熟悉的人，终究也是貌合神离，话不投机。那时，孤独又清高的我在险些沉沦的关键时刻毅然选择了与书为伴。为了表达自己对书的钟爱，我在每一本极珍爱的书的扉页上写上：书为故人。
　　
　　飘泊的岁月因为有书的相伴，日子虽然过得谈不上精彩，但也自有一番韵味。工作之余，我就在宿舍里看书，很少到街上蹓跶。每个月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书店买书。那些古典诗词和杂志是我的最爱。虽然那时工资并不高，但我在买书时却很慷慨，看上了就不会犹豫，甚至可以为了买书不吃早餐，只为了节约出钱来留着买书。论看书，宿舍里的工友可能没几个有我的痴狂，我会在人家还没睡醒的早晨躲在被子里看书，默记那些诗词、名句。
　　
　　书为故人，伴我度过了那一绺难忘的岁月。有书的滋养，心灵变得充实起来，人也变得开朗了些、上进了些。随着知识的逐渐丰富，写出来的文字也深刻了些。那些见证我的心路历程的文字留到今天，每每在偶然中翻到，我在怀念那逝去的青春时百感交集，不由得发出喟叹：在那样的日子里，幸亏有故人相伴！
　　
　　被人歧视后的愤怒，被人伤害后的无助，曾经令我在异乡度日如年。在极度落泊的日子里虽然有好心人的相助，而真正陪伴在我左右与我度过每一个苦涩的日子的是那些书，那些隐形的诤友、益友、良友。
　　
　　二十二岁那年，初为人母的我渐渐变得忙碌起来。为了精心呵护孩子，我得把以前待字闺中时的大把时间分出一部分来照顾孩子。虽然看书的时间少了，但热忱并未消退。在孩子熟睡又没别的事可做的时间里，我就静静看书。那时，我还未对这个故人有过冷落。
　　
　　09年，为了孩子的成长，我和老公决定留在被洪灾肆虐过的家乡。为了更好的生存，我们举债建了楼房，准备做点小生意。生活随着债台高筑变得困顿起来。捉襟见肘的岁月，压力倍增的我们内心变得焦躁不安。憋屈的心灵没有找到正确有效的宣泄出口，而是钻进了死胡同，越活越沉重。
　　
　　远嫁他乡却又无法很快随乡入俗，封闭自己的我又急于一朝还清欠人家的债，这让我心浮气躁，对老公不再柔情似水，而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惯他的种种陋习，尤其恨透了他爱打牌。由于气愤难平，又不愿与他好好沟通，我对他不是口出粗言就是恶语相向，于是家里硝烟不断，吵架是家常便饭。心情的郁闷，让我不知不觉变了，心灵的俗不可耐和麻木，导致我不再爱看书，也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看书。至于买书，也一改当年的大方，变得吝啬，不想去买，即便是回家时途经岳阳图书城，也懒得进去瞧瞧。
　　
　　2003年到05年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光。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也因急症撒手人寰。两个挚爱亲人的相继离世，让我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遭受沉重打击的我终日郁郁寡欢。悲伤过度导致心里也几近变态扭曲。我把父母去世的伤痛变成对无辜人的恨，看到路上有白发苍苍的老汉和老妪行走，我就愤愤不平，就会咒骂老天不公，痛恨老天不该活生生夺去我那才五十多岁的父母的生命，却留着那些老态龙钟的老鬼颐享天年。
　　
　　在悲伤中如同行尸走肉的我除了爱胡思乱想也无心做别的有意义的事。过日子都是浑浑噩噩，更别提去潜心看书了。生活的窘迫已让我不堪重负，双亲的离世更让我心灰意冷。心境的改变让我不再痴狂如故，而是变得对什么事都淡漠。那些年，我彻底冷落了书籍，冷落了那些曾经带给我欢乐和感动的故人。
　　
　　时光如电，不经意人至中年。当生活开始有了起色，当伤口也早已痊愈结痂，当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渐渐被岁月尘封，心灵经过那么多历练后，我才真正变得成熟。蓦然回首，幡然醒悟，那些年之所以活得憋屈、无趣，既与生活的狼狈有关，既与不期而至的打击有关，更与自己的脆弱、偏激。愚蠢有关。如果我不曾冷落那些书籍，冷落那些故人，也许生活会少一点人为造成的苦闷，多一点欢乐。
　　
　　曾经视书为故人，也明白只有多看书，多从书中汲取养分，在阅读文字的同时阅读人性，在求知的过程中逐渐了解世界，才能让自己变的眼界开阔，而不是井中之蛙；让自己变得心胸宽广，而不是小肚鸡肠。如果我不曾冷落书籍，也许我可以在更早之前有更多领悟，在那些豁达、洒脱、淡泊、睿智的古人和今人身上学到更多宝贵的东西，使自己减少一些浮躁和浅薄，少一些无谓的烦恼，头脑必将变得清醒些、心智必将变得成熟些；而不是沦落到“皮囊尚未老，心已近暮年”的尴尬境地。那么我也不会有那种感觉自己将被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淘汰的恐慌了。
　　
　　曾经我视书为故人，也对她们珍爱有加。然而我却因为生活的不顺、自己的意志薄弱而对那些书有过很长时间的冷落。那些宝贵的时光在无济于事的怨天尤人中，在不可理喻的愤世嫉俗中，在对蝇头小利的斤斤计较中成为永不倒流的时光，成为今天清醒过来后的我新的悔恨。
　　
　　时光不会因为悔恨而倒流，对于那些被荒废了的年华，惆怅已显苍白。我唯有珍惜当下，重新去找回我的故人——书。闲暇时向她讨教，临睡前与她交流，不再冷落她、离开她，让她成为我至死不弃的故人。在与她的相伴过程中，让自己远离令人窒息的空虚，使自己的生命因为充盈而更有意义。
　　
　　来源:十指文学网